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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 守陵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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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坐。”周小生笑瞇瞇地指了指靠窗的一個位置。

陸一鳴大大方大坐下。

幾個小廝送上瓜果甜點, 倒好茶。

周小生沒有問陸一鳴的來意,陸一鳴也沒有向周小生說明來意。

因為有些事二人已經是心照不宣。

陸一鳴環顧一周, 除了旁邊垂手而立的輕塵外, 沒有看到其他人, 不由問道:“雲軒呢?他不在?”

“他去閣樓看書了。”周小生說道。

“哦。”陸一鳴沒有多想,下意識地暗掃一眼剛剛在躉船上悄悄跟他說話的輕塵。

輕塵只是低頭垂目, 一臉恭謹乖巧地站在那裏。

陸一鳴心中不由得有些說不出的惴惴。

——他剛剛說的冥月是什麽意思?作法又是什麽?

沒等他尋思明白, 周小生已經望著窗外的那輪明月淡淡開了腔:“今夜,是冥月啊。”

“冥月?”陸一鳴沒想到周小生會主動提及這個詞,不由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, 順勢問道, “什麽是冥月?”

“看來,你祖父真的什麽也沒有跟你說過啊。”周小生搖搖頭, 感慨著,眼角浮上幾縷奇怪的笑意,娓娓道,“冥月,是我們這一族祭祀的日子。每隔七個月, 便有七夜,月亮就會像今夜一樣, 通體藍暈,我們把它叫作冥月。今夜是冥月的第一晚。”

說著,他用兩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朝著天空比著月亮的邊緣劃了一個圈。

陸一鳴的目光穿過他的兩手之間的圈看向天上高懸的月,果然帶著微藍的光暈, 他遲疑了一下:“祭祀?”

“我們這一族,上古已有之,傳承到現在,已經十分悠久了。”周小生緩緩放下手,從桌面取來一枚烏木匣子,打開,裏面放著一只縷著牡丹的銀煙鬥。

他拿起煙鬥,自己從衣兜裏掏出一只形狀精巧的銀質打火機,點上了煙,悠悠吸上一口。

少傾,他薄唇微啟,舒出一口氣。白色的煙霧從他漂亮的唇際騰空而起,微微向上散開,瞬間蒙朧了他清俊的五官。

“我一直想知道,我祖父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物。”陸一鳴挑明,“他來到鎮上以前的事情,他從來也沒有提過,也從來沒有人能撬開他的嘴。”

周小生眉目噙笑,說道:“你的祖父,本名周若鯤,是我們族中的守陵人之一。”

他溫亮的雙眸被剛吐出的煙漫漫遮過,頓時神情也有些恍惚起來。

“守陵人,是從周家嫡系子弟中選出,專門負責看管家族地陵的人。”

陸一鳴挑了挑眉:“……也就是守墓的?”

周小生微微搖了頭首:“地陵可不單單是墓園,還有很多……嗯,一言以蔽之,地陵是我們家族安置一些重要東西的地方。”頓了下,他補充道,“地陵有五個守陵人,皆為周家嫡系子孫,每日輪值。不光你的祖父,就連我的祖父也是守陵人之一。”

陸一鳴抿了口茶,不知是因為心緒覆雜,還是因為別有顧慮,竟覺得這口茶寡淡無味,有如白水。

“那我祖父他……為什麽突然離開了周家?其中的緣由,你可知道?”他瞟了周小生一眼,“這一定跟什麽災荒沒有關系,對吧?”

周小生緩緩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。

隨即他又抽了一口煙,等那口白霧愜意地吐出後,才用溫潤的嗓音繼續娓娓道:“你的祖父,在一個冥月的夜裏,跑了。帶著我們地陵裏的東西。”

陸一鳴怔了怔:“你是說,他偷了地陵裏的東西?”

“不錯。”周小生點點頭,把煙鬥暫且隔在匣子裏的支架上,“那天夜裏,我們全族都在為祭天而忙碌,他卻趁著眾人忙亂,偷偷帶著東西跑了。甚至……還放走了一個被關在地底的人。”他眼眸中浮上一層淡淡的恍然,似乎在努力地回憶。

“那個人,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。只聽祖父那一輩提起過,從很多年前開始,他就被祖上鎖在了地陵裏,他活得比祖父們還長。是個……既狡猾又厲害的人物。你祖父之所以敢這麽做,多半也是受了他的蠱惑。”

陸一鳴終於解開了多年來的疑惑,低下頭將杯裏剩餘的茶一飲而盡,又自添一杯,再飲下。

怪不得祖父從來不提舊事。

他總說故鄉回不去了。

原來是真的回不去了。

連喝好幾杯茶水,他才遲疑著問道:“他偷走了些什麽東西?”

“別的東西不重要,唯有這個,”周小生從旁邊的書架上取出一本冊子,在桌上展開,指著上面說道,“這個東西,是他萬萬不該碰的。”

陸一鳴的目光順著他的食指尖落在畫冊上。

只見淡黃的紙頁上,畫著一只精致的匣子,匣子的表面盛開著數朵明艷的牡丹。

“這是什麽?一個盒子?”

“對,一個盒子。”周小生斂眉淺笑,“盒子裏面的東西,連我也不曾見過,因為你的祖父把它帶走了。”

“但我從來沒見過它。”陸一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漂亮的匣子,“我祖父過世後,家裏清點遺物,也沒有清出來過這麽個東西。”

這麽好看的盒子,若是見過,他絕不會忘記。

“這個盒子,叫蝕金匣。”周小生解釋道,“我們周氏一族的祖先不知從何處得到這只盒子,留下了祖訓,凡我周氏一族,除了族長以外的人萬萬不能打開這只盒子。即便是族長,一生也只有繼任那天才能打開一次。平時一直將它存放在地陵深處的機關裏,守陵人也不能輕易接近它,因為要破解機關,需要非常繁瑣的程序,一個人是解不開的。”

他忽然掃了一眼陸一鳴,笑道:“我們料想,是地陵裏的那個囚徒與你祖父勾結在一起,破了機關,這才將它帶走了。”

陸一鳴奇怪地道:“既然是兩個人,那……為何你如此篤定東西在我祖父身上,而不是在那個囚徒身上?”

“因為,”周小生難得地顯露出一縷似乎‘不知當如何解釋’的為難的神情,“當時,只有你祖父能帶走那個盒子。”

陸一鳴覺得他這個解釋沒頭沒尾,正欲追問,外門匆匆跑進來一個黑衣小廝,向周小生做了一個手勢。

周小生臉色雖無波瀾,人卻緩緩站了起來。

他沖陸一鳴笑了笑:“這些事,我早該跟你明說的,但這種事,總歸是家族醜事,所以一直不知如何啟齒。眼下,我們船上有些故障,需我親自去看一看。剩下的事,我三天之後,會親自登門跟你說清楚。”

不等陸一鳴回應,他已向輕塵以目示意,溫聲道:“輕塵,送客。”

半晌,陸一鳴的身影從躉船跳到了岸上。

他回身向在甲板上看著他的周小生擺擺手,便一頭沒入了蘆葦深處的小徑。

周小生等陸一鳴的身影從視野中完全消失,這才慢慢沈下臉,聲音涼如夜裏的河水:“把那幾個要逃的黑衣奴帶上來。”

話音剛落,五個手被反綁在身後的黑衣小廝被其它黑衣小廝從門內推出來,站成一排,撲嗵撲嗵的跪成一片。

有兩三個簌簌發抖,連連磕頭求饒。

“主人,我們……我們知錯,求您讓我們投胎吧!”

“主人,主人,請饒了我等……”

周小生眸中不見絲毫憐憫。

他只是微微擡起頭,看了一眼頭頂的藍月亮,聲音倒是有些溫暖的意思,說出的話卻不甚暖:“投胎?六道輪回六道苦,為什麽非要投胎呢?你們這一世不快活,到了下一世,也不見得就快活了。”

邊上一個一直悶不吭聲的黑衣奴聞言,憤然擡起了頭,怒罵道:“快不快活,也不該是由你這個魔頭來定的!我們早就受夠了!你要殺要剮,直接給個痛快!”

“他叫我什麽?”周小生不慍反笑,向輕塵問道。

輕塵頭垂得極低,答道:“他瘋了,主人別當真。”

周小生坐下,悠悠地說道:“我記得你們的當身卷上寫得很清楚,你們五個當初犯了王法,屠了一整個村子,被判了淩遲處死。你們貪生怕死,向我的族人許諾,只要保你們不死,願為我們一族世代驅策。現在,你們想反悔?”

那個敢於直言的黑衣目眥欲裂,說道:“當時你們的人說,只要我們簽字畫押,就給我們換上一副新皮囊,讓我們以新的身份繼續活在這個世上,我們才同意的!哪知,我們的魂魄像這樣日日夜夜被囚在這副機關皮囊之中,哪裏像活人?跟死了有什麽差別?再說,我們五人已經供你們一族為奴驅策了上百年,債早該還完了!”

“怎麽,你對這副新皮囊不滿意?”周小生搖了搖頭,“說好了世世代代,那便該是世世代代,少一刻都不行。”

說著,他作了個手勢,立馬有一名黑衣小廝小跑著遞過來一個黑布袋。

見到黑布袋,那五個人一個個愀然變色,有的縮成一團,有的則後縮不動。

周小生笑瞇瞇地在黑布袋裏摸了摸:“既然你不喜歡這副人的皮囊,那就給你換一幅別的吧。豬,狗,驢,馬……你喜歡哪一種?”

剛才還硬氣得很的黑衣奴抿緊了嘴唇,低下頭,許久才恨恨地道:“既然不放我去投胎,倒不如給我個痛快,我寧可魂飛魄散也……”

周小生淡淡地說道:“我說了,六道輪回,六道苦,何必走那一遭。以你們這一世的惡業,輪回也不見得能投胎。既然喜歡投胎,倒不如在我這裏,先試一試畜牲道。”

話罷,他眸中寒光畢現,口中念念有辭。

旋即,那名黑衣慘叫著撲地一聲重重趴到了地上,仿如一個裝滿了沙子的麻袋,再也不動彈。

黑布袋裏有什麽東西鼓了起來,一陣晃動之後,跑出來一只皮色粉嫩的小豬。

小豬面色驚惶,嗷嗷直叫,在甲板上簌簌發抖,連跑都不敢跑。

周小生眸色一轉,掃向另外四人:“至於你們……到底在我族侍奉了上百年,也是時候了。”

那四人面露喜色。

不待他們道謝,周小生說出的話讓他們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無蹤,像被什麽抽走了一般。

——“冥月到了,正好拿你們的生魂來祭天吧。”

陸一鳴帶著滿腹疑問頗不甘心地沿著河岸的石子路往鎮裏走。

走了一會兒,他回頭去看那艘樓船。

只見月光下,樓船巨大的身影有如一座大山,仿佛像要隨時將玉帶似的河水壓斷。

頓了頓,陸一鳴回過頭來,繼續朝前走。

這個周小生,說的是真的?

祖父他,只是一個賊麽?

這其中,很多事情,還沒來得及問清楚,越是尋思,越是蹊蹺。

……

不知不覺之間,陸一鳴竟然已經心神不寧地走到了家門前。

踟躕半晌,陸一鳴才緩緩邁上了大門前的臺階。

漫不經心地擡起手,手指還沒碰到大門,門卻“吱呀”一聲從裏面被拉開了。

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剛剛拉開的門內。

雖然看不清他的五官,卻可以看見他的眸子透出星辰般的細碎的光。

陸一鳴怔了一下,隨即咧嘴一笑:“哈,嚇我一跳。”

金叵羅不由分說地拽著他的手臂把人拉了進來,隨手合上大門。

兩人慢慢走進了院子裏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?”陸一鳴微側過臉,瞟了瞟他。

金叵羅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剛剛一直坐在屋頂上,百無聊賴地看著他慢悠悠地從巷子裏走回來,平常花幾分鐘就能走完的路硬是走了將近一刻鐘,讓人等著有多麽不耐煩。

誰讓他一眼也沒有擡頭看過來。

見金叵羅不應聲,陸一鳴停下來,望向他。

“……你該不會在等我吧?”陸一鳴在月色下漾出一個賤兮兮的笑。

“……”金叵羅原本打算保持沈默,不知為何卻挪不開眼,忍不住挑著眉開了腔,“不行嗎?”

陸一鳴沒料到金叵羅會直接承認,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
隨即他也忍不住笑話自己:這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?!

心頭有股與現在微涼的氣溫截然不同的暖意緩緩淌過。

他撓了撓頭,咳了一聲,說道:“明天,我們去縣裏。”

“哦。”金叵羅應了一聲,眉頭微皺,問道,“去幹嘛?”

鋪子裏近期似乎沒有什麽要進縣裏的買賣。

他討厭人多的地方,一般情況下是不愛去的。

“你……”陸一鳴伸出右手,徑直掀開上唇探進了金叵羅的嘴裏,用食指和拇指摩挲著他虎牙,壞壞地笑起來,“這兩顆牙。磨掉。”

上次被事情耽擱了,還沒磨成呢。

金叵羅沒有像往常一樣拿那兩顆尖牙來咬他,而是微微勾起嘴角,微微低下頭,含住了他的手指,舌頭輕輕從指梢掃過。

陸一鳴手指一陣麻癢,趕緊一臉嫌棄地要抽回來。

手腕被金叵羅一把握住,他有些驚慌地擡起頭:“嘖,你還吃上癮了!”

哼。送到嘴裏的東西,哪有不吃的道理。明明是你送過來的讓我吃的,卻要怪我。

金叵羅似笑非笑的輕啃了一下他的手背,松開。

然後他張開手臂將有些僵硬的陸少爺緊緊擁入懷裏,故意用低沈而帶著磁性的嗓聲說道:

“要不要也吃我?”

這是……一個不小心就讓他發了情?!

陸一鳴避開他蹭過來的雙唇,皺著眉說道:“不必了。”

他現在困得要死,只想洗個澡好好睡一覺。

金叵羅盯過來的灼灼視線似乎黯了一下,像哪裏的燭光熄了一片,陸一鳴怔了怔,一時有些不知所措。

圈著他肩膀的手臂緩緩松開了。

陸一鳴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,低聲道:“你……閉上眼。”

見金叵羅仍然目不轉睛地望過來,陸一鳴有些不耐煩起來:“你閉啊。”

金叵羅眨了下眼,沒有要閉的意思。

陸一鳴在心裏罵了一句,伸出右手遮住金叵羅的雙眼,確定他真的看不到以後,才笑了笑,湊近,極快地在金叵羅的薄唇上蹭了一下。

沒等他像上次那樣輕飄飄地離開,後腦冷不丁地被一股溫厚的力道死死摁住,後退的路被堵死了。

陸一鳴驚慌失措地掙了掙,唇上已經落下了比剛才更真實的一個吻。

金叵羅一手扶著他捂緊自己眼睛的右手,一手托著他的後腦,嘴角藏笑。

“好吃嗎?”

陸一鳴沒有吱聲。

金叵羅嘴角揚起了囂張的弧度。

月光下,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。

春風春雨似的細吻,一次又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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